作为一个职场社畜,我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体检。
对中年人来说,等体检结果特别像等开盲盒,总有意想不到的疾病在等你。一个在JD常年加班的朋友,就开出了一个“萎缩性胃炎”,抖抖索索网上一搜,发现这病竟是胃癌前兆;身边的同事开了一个“肾结石”,据说发作起来剧痛,去手术更痛,最后不得不狂喝水,希望有一天可以把石头尿出来。社交女郎小袜查出了重度宫颈糜烂,据说每次约P都大出血,于是急急约了个宫颈癌疫苗。
眼下又是疫情节点,大家神经更紧张了。这时候倘若检验结果异常,还医院复查,着实令人难受。
作为久经沙场的老病号,我曾经在呼吸科住了俩个月院,小时候闻到消毒水就想哭,医院就像回家一样亲切,俨然已经脱敏。可能有点杯弓蛇影,一旦咳嗽或者肚疼,任何风吹草动我就立马挂个号,医院就和逛商场一样,家常便饭,一个月不去一次就不正常了。
医院次数多,但是并没什么实质性疾病,花钱却不少。眼睛干痒,眼部OCT+散瞳检查+视力动态检查,花了一千大洋,最后结论是结膜炎,开了多元眼药水;上完厕所肚子疼,约了1元无痛肠镜,结果发现啥毛病都没;被小袜的重度出血吓到了,医院开了个宫颈癌筛查,花了六百多,最后一切正常。最离谱的是,单位有个同事说自己得了甲流告假一周,我们关系比较亲密,吓得我早上6医院,排了1小时号,最后医生把棉棒捅鼻子里刮了刮:没事儿,回去吧。
回去后才知道同事压根没甲流,就是找了个理由请假睡懒觉。
我的神经敏感不是毫无来由,住院的那几十天,我曾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病人和病因。
有大姐胸疼,却一直忍着,含辛茹苦起早贪黑做煎饼10多年,供孩子上了大学,才抽空来做个检查,发现乳房已经烂掉了,乳腺癌晚期;有人老咳嗽,医院,后来发现肺严重感染,切了一个肺。这些都是小毛病不注意,拖成了大病,换句话说,如果早期就治疗,也不会现在卧床不起了。
可能北京是首都的原因吧,全国各地的病号都千里迢迢赶过来,看着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工背着床褥,特别心酸。最可恶的是,因为知识闭塞,他们并不知道如何网络约号,所以往往凌晨4点就过来排号,即使如此,医院也是一号难求。号贩子们一个号能叫出元的天价,而我社保卡挂号只需自费10元,比他们不知幸福了多少。
刚住院那段时间床位特别紧缺,我斜对门是重症监护室,基本凌晨里面的老头子一命呜呼,疼出空位就有新人补入。晚上起夜的我,有时候会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气,举目四望,却没有人。后来护士和我说,她实在受不了了,就把所有癌症患者都放到了一个病房,有一个50岁的大哥每天在病床上念经,癌症带来的疼痛让他坐卧不宁,但神神叨叨的经文也让同病房的其他病人苦不堪言。
有一天我散步路过,终于听见大哥念经,他的声音轻飘飘的确实有些诡异:“三位一体的神啊,圣母玛利亚,玉皇大帝,如来佛祖,求求你们显灵吧,我不想死……”,伴随着呜呜的呜咽声,我听见病友劝他,“别念了,你怎么什么神仙都求啊,让人瘆得慌,求你让我睡会儿吧。”
那间病房一直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,终于有一个家属实在受不了了,就把他母亲,也就是一位糖尿病老太太换到了我的房间,从此我和这位老太太,还有切肺大妈形成了忘年姐妹花。
切肺大妈很乐观,她是东北人,说话嗓门很大,“这儿真暖和,我们东北那旮旯,做炕上冻得嘎嘎的”。她吃饭也是嘎嘎的,笑也是嘎嘎的,说高兴了,啥事儿都是嘎嘎的。
有一天她热心地教老太太吹气球,说是可以锻炼肺活量。老太太原本刚做完一期化疗,有些疲惫,目光呆滞地挺在床上,突然见一鲜红的气球在白色的床单上,立马眼睛亮了。
可惜不到30秒,老太太的精神头就被巡房的护士浇灭了,“阿姨您别吹气球哈,对肺功能刺激大,影响恢复,每个人病情不一样,不能学别人”。
可能年龄相仿的缘故,护士们特别喜欢我。尤其下午的时候,就过来找我聊天,看我画画,或者问我看什么小说。她们喊别的病号都是“32号床,准备抽血了”,喊我就是“小慧,你今天怎么样”。
作为呼吸科病号里的唯一年轻人,我每天和一群五六十岁的大妈大爷排队称体重,抽血和不停复查。可能因为和医生互动比较好,加上爱学习的精神,我渐渐能看懂了X片和CT,以及血常规和血生化检查单,护士们甚至会把某个病人交给我,让我引导她去门诊楼做复查拍CT或支气管镜,我再把对方从检查室或手术室带出来。
有一天一个二十七八的男人,被抬进了我们住院楼的科室,浑身是血非常震撼。单肺大妈虽然缺了一片肺,但从不缺八卦的激情,第一时间探访到了消息:
这个男人是从工地上作业时摔下来的,十层楼高落到地上,整个人被埋到了土里。现在几根肋骨全部断裂,如果住院手术的话,大概需要好几万。
男人的家人连夜做火车赶了过来,最后还是没有在手术单上签字,“十万块钱,太贵了,住不起院,还是回家养着吧”,就这样一群村里的亲戚就把他抬回去了。
我没法想象他是怎样被抬上火车的,毕竟肋骨都断裂了,整个人无法支撑起来,如果在家躺几年,即使活下来自愈了,骨头没有接好,恐怕也是畸形的,比如鸡胸或者罗锅。
贫穷就这样影响了一个人的命运。
单肺大妈很乐观,特别喜欢给我分享她的广场舞歌单,“像你这种二十多岁的姑娘,特别适合跳这个曲子”,说着她就开始挥舞着胳膊扭了起来。糖尿病老太则比较惨淡,因为糖尿病并发症,足部坏死,不能独立行动。儿子忙于工作,还有小家庭要照顾,就雇佣了一个护工阿姨。
护工阿姨大概40岁出头,比较年轻,据说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,所以才出来打工,攒点彩礼,回村里盖个小楼是她的梦想。
因为老太太糖尿病,儿子给订的餐都是无糖少油盐的,护工阿姨不爱吃,于是打算偷偷溜出去买泡面吃。我们纷纷劝她,穿上外套,冬天毛衣出去会感冒,你感冒了,老太太免疫力低,传染上就不好了。
护工阿姨一脸不在乎,“没事儿,我下楼去小卖部,很快就回来了”,不出所料,她打着喷嚏回来了,蹲在老太太旁边喝完了一桶康师傅泡面。
当晚老太太病情就加重了。免疫系统失灵,糖尿病并发症已经让她眼睛近乎失明,足部溃烂,肾脏衰竭,突如其来的感冒就像压垮驴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,夺去了她在普通病房生存的希望,被迫弥留在重症监护室离开人世。
护士小姑娘非常抱歉地和老太太儿子解释,“前几天情况还好好的,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病情恶化了”,知道真相的我在旁边默不作声,也许我未来的命运就和这个老太太一样,被无知且不专业的护工人员拿捏在手里。
护工阿姨是善良的,但是底层出身的她又非常没有责任心,收拾东西的时候,她说自己又接了一单,还是呼吸科的,是22号病房的一个老头子,活儿轻松,不需要她倒尿,只帮忙打个饭就行,一天还给元,比老太太儿子给的多。
我问她在哪儿接的单,她说58同城。
58同城是她接的第一单,后来她就有了中介头儿的联系方式,医院住院病人信息,接单只在